《红楼梦》之语言艺术，自然质朴，这从什么方面体现出来

《红楼梦》语言艺术有自然质朴的特点。首先，我们从叙述语言这个角度来看。《红楼梦》写的不是单一的生活事件，而是多重事件错杂交织，在时间上也常常钩前连后，通过举一反三让人看到立体的生活。

《红楼梦》兼有顺叙、倒叙、插叙、追叙、补叙，诸法兼备。王希廉在《红楼梦总评》中说：“各大段中，尚有小段落，或夹叙别事，或补叙旧事，或埋伏后文，或照应前文…如珠走盘，不板不乱。”如第21回，写宝玉用湘云的残水洗脸，连香皂也不用，湘云的丫鬟翠缕便“撇嘴笑道：还是这个毛病儿。””一个“还”字，就补叙了此类事情早有、多有。紧接着又写宝玉苦央湘云为他梳头，湘云不肯，宝玉笑道：“好妹妹，你先时候儿怎么替我梳头了呢？”又补叙了湘云以往常为宝玉梳头。

宝玉与湘云日常第31回，写晴雯不慎跌折了扇骨子，宝玉责怪她，晴雯不服，便说：“就是跌了扇子，也算不的什么大事；先时候儿什么玻璃缸，玛瑙碗，不知弄坏了多少，也没见个大气儿。这会子一把扇子就这么着。”这里通过补叙，显现同一人物对待同类事件的不同态度，从而为展示矛盾、突现人物性格服务。此类例子多有，恕不一一列举。追叙、补叙、插叙，都是倒叙的变体，但习惯上认为，倒叙须置全文之首，插叙则是在事件进展中间随时插入。旧时说话人把这些方法均称为“倒插笔”。当然，这种“倒插笔”，不仅包括旧事重提、别事插入，而且还包括后话先说。不过，《红楼梦》绝不直露地“后话先说”，像《封神演义》等小说那样，过早地把人物命运归宿明确交代，令人兴味索然。总之，《红楼梦》叙事自然灵活，就如同生活本身那样，几乎让你觉不出其中有方法方面的讲究。

晴雯跌扇不服，后又索性撕扇其次，我们再看看《红楼梦》的人物语言。《红楼梦》的人物语言个性化程度很高所谓个性化，也就是符合人物的身份、教养、性格逻辑和特定场合。唯其符合，才能自然得体；唯其符合，才能成为人物心理状貌的真实传达。李渔在《闲情偶记》中说：“欲代此一人立言，先宜代此一人立心。若非梦往神游，何谓设身处地。无论立心端正者，我当设身处地，代生端正之想，即遇立心邪辟者，我亦当弃经从权，代为邪辟之思。”这大概就是曹雪芹笔下“百人百声口”“一人百声口”的语言艺术的奥秘所在吧？

李渔雕像以晴雯为例。她在不同情况下有不同的语言。第31回“撕扇子作千金一笑”时，晴雯对袭人和宝玉的挖苦、讽刺，何其尖刻、率直！第59回，在“柳叶渚边嗔莺叱燕”的春燕妈，由于打了春燕又不听袭人等劝阻，乱了“规矩”，平儿判了打四十大板，还要“撵”她出去。春燕妈百般求饶，袭人心已软了，可晴雯偏说：“理他呢！打发他去了正经。那里那么大工夫和他对嘴对舌的？”得饶人处不饶人，刚正、质直得刻薄无情。第74回，因“绣春囊事件”王夫人将晴雯叫去审查。偏值晴雯“连日不自在”，“钗軃鬓松，衫垂带褪”，王夫人便冷笑道：“好个美人儿真像个病西施了！你天天作这轻狂样给谁看！宝玉今日可好些？”

王夫人晴雯知有人暗算她，虽然着恼，只不便发作。见问宝玉，灵机一动，忙跪下回道：“我不大到宝玉房里去，又不常和宝玉在一处，好歹我不能知；那都是袭人合麝月两个人的事，太太问她们。“从这里我们才知道，像晴雯这么个直率人也说谎，但更重要的还在于知道她为什么要说谎。由于作者不光写出晴雯说了什么，而且也写出为什么这样说，还评价说这是“绝顶聪明”的表现。正由于作者是“代人立心”，再“代人立言”，所以我们读来才感到表里相符，自然得体，“非这么说不可”。

晴雯最后我们再通过《红楼梦》对俗语的运用来看看它质朴自然的语言特色。《红楼梦》语言的民族化特征的标志之一，便是对俗语的运用。《红楼梦》中的俗语，从量上讲，几同海洋之大；从质上讲，亦可说有点铁成金之妙。第2回，冷子兴说荣宁两府都已萧条，贾雨村则说他看二宅“还有葱蔚洇润之气”，不像衰败之家。冷子兴就笑他：“亏你是进士出身，原来不通！古人有言：‘百足之虫，死而不僵‘。”“百足之虫，死而不僵”这句俗语出自冷子兴之口，非常合适。他虽文墨甚浅，但却见识多广。更重要的是用得恰切，揭示了王朝没落、大家衰朽需要一个较长过程这样的历史哲理，有一以当十、一以当百的表意效力。

冷子兴第13回，写秦可卿向凤姐托梦说：“婶娘，你是个脂粉队里的英雄，…你如何连两句俗语也不晓得？常言：‘月满则亏，水满则溢’，又道是：‘登高必跌重’。如今我们家赫赫扬扬，已将百载，一日倘或‘乐极生悲’，若应了那句‘树倒猢狲散’的俗语，岂不虚称了一世诗书旧族了？”在这短短的几句话里，连用了四句俗语，然而，又那么合情合理，不仅读来无累赘堆砌之嫌，反而觉得熨帖精，余味深长如橄榄。再如凤姐对贾琏谈及家大口杂、凡事难办时说的一连串俗语，什么“指桑说槐”“坐山观虎斗”“借剑杀人”，什么“引风吹火”“站干岸儿”“推倒油瓶不扶”等，不光援引切当，概括准确，而且生动地表现了凤姐精明厉害、能说善道的性格特点。

秦可卿向凤姐托梦还有鸳鸯谈及家计艰难时说的：“如今都是可着头做帽子了”；彩云数落贾环时说的：“没良心的！狗咬吕洞宾，不识好人心”；刘姥姥感谢姐恩赐时说的：“瘦死的骆驼比马大”“你老拔根寒毛，比我们的腰还粗”；紫鹃劝黛玉早定终身时说的：“万两黄金容易得，知心一个也难求”；等等，都是那么质朴自然，符合人物身份。正如清代诸联所评价的：《红楼梦》“所引俗语，一经运用，罔无入妙，胸中自有炉锤”。《红楼梦》就是通过这些散发着泥香味儿的俗语的活用，突出了人物的个性，深化了形象的思想意义。

参考资料《红楼梦》《闲情偶记》《红楼梦总评》